第二天一早, 姜粒在防空警報的警鳴聲中驚醒，翻身下床打開窗戶，正好看見一架直升飛機從眼前呼嘯而過, 不遠處的空中，數架直升飛機呼嘯著來回穿梭。

姜粒看了下時間, 6點半, 緊鎖著眉頭關上窗戶, 快速洗簌後拉著昨晚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箱迅速下樓。

除了地下室，沈眷昨晚已經把別墅簡單收拾了，該帶走的能帶走的昨晚都已經裝車運走了, 沈眷自己留著一個行李箱隨身帶著，姜粒昨晚醒來後吃了粥, 自己也收拾了一個。

姜粒的東西不多, 主要是些衣物, 個人用品還有一些幹糧，裝在一個24寸的行李箱, 後來見箱子還能再塞點東西，又把書房裏她的瞌睡讀物《宇宙從一粒塵埃開始》也塞了進去。

在別墅裏用過最後一次早餐，兩人不再留戀，拖著行李箱就走。

他們這一走, 估計就不回來了，或者說是回不來了，接下去直接住營地, 有什麽突發情況隨時離開。

車子開出院門, 姜粒的難舍情緒正濃，車就被人攔下了，好像是一個鄰居大爺, 路旁也有幾個探頭探腦的。

“年輕人，年輕人，你們也要走了嗎？到外頭上去？真的那麽嚴重嗎？外頭不是說不是沙漠就是喪屍嗎？這裏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就不能待了？”鄰居大爺又是憂慮心急又心懷一絲僥幸。

“大爺，快點讓開，”姜粒作焦慮狀揮手示意他趕緊讓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自己不是也瞧見了嗎，軍方都已經走了幾批人了，大爺你趕緊讓讓，我們趕路，萬一趕不上出不去，我年紀輕輕的可不要在這裏等死！快點讓開！”

隨後關上窗戶，沈眷適時地加速前進，留給大爺一個倉促逃命的車屁股影子。

“他們這下該著急了吧？”姜粒看著後視鏡裏這個曾經的理想之地慢慢地遠去直至消失不見，才幽幽說了一句。

“嗯，今天應該會有很多人收拾行李報名離開。”沈眷說，“營地裏估計也會比較亂，你今天休息的時候就不要出來隨意走了。”

“嗯。”姜粒伸手碰了碰每天澆水但依舊沒了生機的花葉卷柏，將視線轉移到前方道路上。

今天的路上不再是空蕩蕩的了，一輛又一輛一列又一列的軍用車輛馳騁在兩側路上，都朝著一個方向。

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好幾輛軍用車輛從他們旁邊超過了。

姜粒瞥了一眼沈眷穩得不能再穩的車速，“沈眷，我們也快點吧。”

“不急。”沈眷說。

姜粒看著又一輛迷彩大卡車越過他們，又看了眼依舊不疾不徐的沈眷，覺得自己的暴躁性子這幾個月來真的是被磨平了不少，放到以往，她早跳起來了，這怎麽忍得了？

“姜粒，”沈眷試圖轉移她的註意力，“以後我們重新在沙漠上蓋一棟小房子。”

“一模一樣的嗎？”姜粒的視線艱難地收回來，偏頭看向沈眷敷衍道。

“比這更好的。”沈眷保證道。

“哦。”姜粒窩回座椅，臉上寫著三個字，我不信。

沈眷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麽，車子最終跟著一輛越過他們的軍事車輛後頭，在姜粒生無可戀的目光中抵達營地。

分別前，沈眷喊住了她，摸了摸她的頭，“姜粒，晚上下班我在你們工作區門口等你，註意休息。”那句要愛惜身體，量力而行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嗯！”姜粒擺了擺手，轉身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山雨欲來，黑雲壓城，一進營地就感受到了甚於往日的緊張氣氛。

營地裏往日的有條不紊秩序森然都被這種緊迫高壓的氣氛打破了，東西堆疊，行進隊列，所有的所有都不再追求完美的方方正正一絲不茍，在保證任務順利完成的前提下，“快”成了第一要義。

人人都繃緊著神經，頂著巨大的壓力和疲憊，像是一個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四處奔忙著，到處都是催喊催趕的口令。

“快快快快快！”“趕緊趕緊！”“速度速度！”

沈眷給姜粒準備了兩個保溫杯，一個裏頭泡著花旗參，一個裏頭是葡萄糖，姜粒都沒喝，跟著其他人一起喝著某種提神的功能性飲料，嘴裏含著參片。

一個早上下來，姜粒只休息了10分鐘，中午休息的時候，一手還掛著點滴，醫生在一旁隨時待命著。

下午上崗前增加的測試，結果在大家的預料之中，又升級了，早上測過剛有不少漲幅，下午的測試居然又漲了。

大家互相加油鼓勵了一番，又接著埋頭苦幹。

為了加快速度，拖車改造成了雙車頭模式，這樣就不用倒車了，姜粒下車走到另一頭接著開就行，而拖車的運載車板上已經可以放下一輛挖掘機了，姜粒休息的時候看著裝貨，都極為感慨好是肯定了自己一番。

行啊姜粒，挖掘機你都能拉上了，行的姜粒，你可以的！頭不暈！一點兒都不暈！

強行催眠著自己不暈的姜粒早就數不清她來回幾趟了，拖車後頭有時傳出的動物叫聲提醒著準備啟動車子的她，這是新的一趟。

屏障空間裏亮堂堂的，她的眼前也亮堂堂的，亮得發暈，亮得發眩。

一趟一趟又一趟，啟動出發，轉動把手，剎車停下，一切的操作都變成了一種本能，姜粒的手和腳最後跟著條件反射自主動作的，她的腦子只能保證前行，前行，前行，然後停下，完了又前行，前行，前行！

沈眷在晚上快8點的時候，才等到了姜粒，一見面人就直接軟倒在他懷裏。

此時哪還顧得上什麽溫香美玉在懷，沈眷一下打橫抱起她，看著她左手上還保留著的點滴針頭，聞著她腦袋上濃濃的風油精清涼油味，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才在小何的引導下往兩人住的宿舍走。

隔天依舊如此，只是她的臉色更蒼白了，風油精的氣味更濃了，而他抱著她，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絲絲血味和著無盡苦抑被他強忍著咽下去。

6月13號，姜粒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換大一號的拖車，坐在車頭，把控著依舊迷你的車把，姜粒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螞蟻，馱著一盒長條餅幹，奮力地前行。

一趟一趟又一趟，螞蟻搬家般一點一點地把東西從這個窩挪到那個窩。

一趟一趟又一趟，一直搬一直搬，窩裏的東西少了馬上又有別的螞蟻搬進來，她又一直搬一直搬，不知何時是盡頭。

可她，他們寧願沒有盡頭，他們只怕突然到了盡頭。

然而，暮色四合之際，防空警報急促連續的短鳴聲還是宣告了這個盡頭的到來。

螞蟻搬家不得不結束了，螞蟻們站在沙漠上，在如水的月色中告別舊家園，踩著黃沙，奔向前方。

沈眷抱著姜粒，看著後視鏡裏逐漸遠去的亮點，忽然又覺得她暈了也好，那裏有主動留下的軍人包括陳軍官，也有無數悔恨著咆哮著拍打屏幕卻出不來的人，猙獰著面孔嘶吼著汙言穢語還有惡毒的詛咒。

她不用看著聽著這一切離開，挺好的。

姜粒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上天花板上一顆外露的節能燈泡，有些昏暗的光線裏，是個陌生簡陋又堆滿了東西的房間，姜粒又閉上了眼，身下的床板像磚頭一樣硬，她又睜開了。

周喻言掀開門簾進來，剛好和她目光對上。

姜粒看著她驚喜地轉身朝外喊，“醒了醒了，姜粒醒來了！”

又看著她快步走到自己硬邦邦的床前，眼裏滿是笑意問道，“覺得怎麽樣？你不要著急起來，再躺躺，沈眷在給你煮粥，他也剛醒，見你還在睡剛出去，這裏是沙漠基地的宿舍樓。”

姜粒腦子昏沈沈的，艱難地捕捉到裏頭的信息，不是顯然的身處沙漠之地，而是“他剛醒剛出去。”

姜粒：……

營地裏人人都以為她和沈眷是一對，現在看來，這裏也差不多了。

明明兩人手都沒牽過……

這個念頭一出，姜粒眨了眨眼睛又閉上了。腦子都快沈到床板裏去了，還能想這些，姜粒你可真行。

姜粒撐著腦袋起床後才發現竟然已經快傍晚了，房間沒有窗，只有客廳裏有一個高懸著的小圓窗，框畫著外頭漸濃的天色。

大家都在，蘇嶼，胡開新，周喻言，孫灝，沈眷，還有她。

大家圍坐在小小的客廳裏，就著一張小小的折疊桌吃了一頓離別幾個月後又相聚的真正樸素又簡單的晚餐。

清粥。

沈眷看她對著粥發呆，解釋道，“明天再吃好吃的，你現在不能吃其他的。”

姜粒看了看其他人一樣的清粥，他們也不能吃嗎？

胡開新笑著扯開話題，“那我們可要繼續賴在這裏了，明天天亮再帶你們好好逛逛，讓你看看在以胡開新為代表的勞動人民的辛勤耕耘和建設下，荒蕪的沙漠起了怎樣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話音未落，周喻言的巴掌又一下朝他腦袋拍了下去。

“哎呦！”

姜粒一下笑出聲來，大家又在一起了，他們看著比之前黑了，但看著精氣神都很好，真好啊。

只是喝了一口粥，她的神色忽又淡了下來，“屏障那裏，怎麽樣了？”

“裏頭的人出不來了。”沈眷說。

“哦。”

姜粒垂眸，輕輕摸了摸自己泛著淤青的手背上異常顯眼的針孔。

大家都盡力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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